12th

绥城钉子户

飓风过境(下)

表演一个收刀回鞘。老徐高烧预警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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徐无双单膝跪地躲在黑暗的楼梯间,最后一次检查枪械,他撩开背心和衬衫,把枪贴着后腰别好,金属的低温一冰,徐无双突然喉咙发痒抵着拳心开始咳嗽,他尽量把声音闷在胸腔里,震得脊梁一颤一颤。


只不过把烟捡回来抽了半年,一变天嗓子竟然发了炎。他没在意,等着那劲儿过去,端起餐盘走向目标房间。


徐无双敲过门,凑近了把耳朵贴过去时才发现猫眼上微微的红光,是针孔摄像头!


之前的探报里并没有这一情况,整条走廊到底有多少监控?他是如何走进来的是否已经被屋里的人看了个清楚?顷刻之间无数具体的画面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,其中包括着开门的瞬间自己就被打成筛子。


可是已经来不及,门开了。


什么也没有发生。


“您好,您点的套餐和酒。”


来开门的壮汉左右看了看,把徐无双让进去,屋里其余三个围着一台电脑暴躁地敲击。


“妈的,下午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没信号了,摄像头全坏了?”


徐无双不再犹豫,踹翻离他最近的那个,转身拔枪击碎了酒瓶发出行动讯号。


“别动!警察!”


特警和行动组破窗而入,五分钟结束战斗。


警笛红蓝灯闪烁,徐无双靠着车门咳个不停。


“老徐,没事吧?”邢国良过来问他,徐无双咳得眼角发红,摆了摆手。


“运气好,他们那监控突然坏了。”


“还是你命大!”邢国良把他脊背拍得山响,又开始咳了“别不是感冒了吧?回去整点药吃吃,收队收队!”


徐无双心说你下手轻点指不定都康复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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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开车回到家属院,夜已经深了,他在便利店转悠两圈,买瓶冰水和面包片拎上楼。老家属楼的灯隔三差五就坏,徐无双摸着黑去开门。


门把手上竟然挂了个袋子。职业病使然,徐队长先凭手感排查了一下是不是危险品,等打开家里的灯他就被自己的多疑逗乐了。


外卖袋子装着一盒感冒冲剂和一板含片。


不过这是谁卖的?应该是特意交代过的,订单被撕走了,里面只有一张药店便签,画着个太阳花,傻呵呵咧着大嘴,祝他早日康复。


徐无双剥出片含片扔进嘴里,微苦的凉感很快镇静了喉咙的痛痒,怪惬意。他舒展脖颈仰靠着椅背,举起那张便利贴对着灯光看,想了想队里几个人,都不是。


浅白的灯光被便签纸滤成暖黄。


那好吧,谢谢太阳花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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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徐队!”


齐苒推开门就看见徐无双撕开袋感冒冲剂,正仰头往嘴里倒。完全不管说明书上对冲剂的定义,他从来都是这么喝药的,倒进去用凉水搅合着一吞,到了胃里再慢慢用体温化开。


“徐....我那有热水您要不要......”


徐无双嘴里正含着药,冲她摆摆手,囫囵吞下去问怎么了。


“绑架案!又出现了!技术那边比对过声音,相似度很高!”


徐无双停顿了一下,抄起车钥匙就往外走。


自那个台风夜晚已经过去一年多,新的案件层出不穷,警队一直非常忙,忙到很多事只好任凭它搁浅在时间的边缘。徐无双虽然没有放弃追查,进度却始终难如尽人意。


徐无双开着车,许多画面纷繁地堆叠在一起,飓风、暴雨、紫红的天空、年轻而悲伤的眼睛、以及连绵不绝的泪水......


刚刚仓促间没化开的药物颗粒粘在后槽牙上,这会儿碾磨出一种甜的发苦的味道,磨得人心里痒。


“小齐,王大雨当时被调去哪个部门了?”


齐苒被问得一愣,拿不准该怎么回答,她偷偷看副队长,可徐无双戴着墨镜,看不出任何情绪。


“好像是网安那边吧,技术岗。您...您没和他联系过?”


“监控网络这一块儿归他那管吗?”


“管啊,所有联网的监控那边应该都能调度。”


像在重重迷雾里捉住了只萤火虫,徐无双心里有了一个小小的答案,不着痕迹地笑了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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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后的一切进展得还算顺利,这次好歹先营救下了人质,徐无双捏了捏小孩子脏兮兮的脸,送回到父母手中,他谢绝了千恩万谢,没有停歇地带着人继续追查绑匪去向。


徐无双向袁局请示,等收网时,有没有可能把王大雨借调回来参与抓捕。


“至少让他知道一下呢?”他在局长办公室立得笔直“在我眼里他一直是名优秀的刑警。我不想他为了当年的事遗憾一辈子。”


袁世清不正面回答,表示你小子最会给我找麻烦。


他不回答徐无双就站在那不说话也不动窝,看着他一会儿接电话一会儿整理文件,也不搭把手,当袁世清自己给茶叶续了第四杯水时说:缠人的劲儿还真是一脉相承。


徐无双边咳嗽边笑,接住了袁世清甩过来的一份文件。


“他早就跟我申请了,只不过上面还在考虑,就先没有告诉你”袁世清让他自己找个纸杯子倒水喝“有空去看看你的嗓子,哑成什么样了。”


徐无双认真地看着这份简洁的申请报告,垫在文件下的手指能清晰触到那人一笔一划的签名,王大雨很少这样写字,锋锐果决,力透纸背。


“我等你们的好消息。”

“会的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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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开始莫名其妙期待这次抓捕行动,或者说重逢,哪怕只是暂时,他也想要了却王大雨这桩心事,也给案子一个交代。


徐无双撕开最后一袋感冒冲剂往下灌,颗粒刮得溃烂的喉咙生疼,他裹上外套,天亮前在药力作用下靠着办公室的小沙发睡着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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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重逢会是这样的情况。


徐无双开车追向嫌疑人时,看见那辆白色车以接近一百八十公里的时速冲上险峻山路。


岛屿最西边唯一的山地,在风化岩石上勉强开凿出的窄路,所有转弯都是尖锐的折角,没有任何护栏。


货真价实的亡命之徒。


徐无双把墨镜甩到副驾上,调足马力撵上去,一黑一白两辆车在山道上心惊肉跳地追逐起来,速度过快,每过弯道时都会有半个轮胎甩到悬崖之外,碎石迸出,落入崖下的滔天怒浪。


徐无双死死盯着前面鬼魅般的车影。


已经很近了,帕拉丁的后视镜在白色车身上剐蹭出火星,驾驶位上嫌疑人嗜血疯狂的面孔逐渐进入他的视野,他用一把尖刀抵着被劫司机的脖子,徐无双降下车窗在风里大吼停车,又往前逼了一截距离,他看清了,被刀架着的人是……


是王大雨!!


一瞬间徐无双无法思考这是阴差阳错的巧合还是王大雨有意为之,申请什么时候批下来的?他为什么提前来了绥城?谁和他对接?又是怎么找到罪犯的?


电光火石之间,对方的车猛顶了他一下,窜上了山顶的平台。


徐无双勉力把住方向盘调转回来才没有被撞下悬崖,前挡被飞溅的碎石砸出裂纹,他带着惊疑继续往山顶上追,最后一个弯道的视线盲区,那辆白车突然出现,在狭窄的单行道上迎面向徐无双俯冲下来。


死神裹挟着血雨腥风,将他们笼罩在巨大双翼之下。


一呼一吸间,车距已经近到徐无双能看清绑匪的尖刀,看清它刺穿王大雨抢夺方向盘的手,拔出来时猩红的血珠甩在车窗上。


他能听见呼啸的风声中他大喊自己的名字,让他快点闪开,让他不要管他。


徐无双牙咬得死紧,在最后关头一狠心把方向盘打到底,两辆车身相错引起剧烈震颤火星飞溅,白车继续向山下冲去,而徐无双的帕拉丁在地上刹出焦黑的印记,最终报废在岩石上,引擎盖几乎全掀了起来,腾腾冒着白烟。


他硬冲开变形的车门,抱歉地拍拍陪了他快十年的老伙计,提枪追下山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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车里没有人,碎玻璃到处都是,落在黏稠的血泊里。


徐无双沿着滴落的血迹寻向海滩,他的心脏震得肋骨发疼,腥锈的血气从喉咙里往上涌。天色越来越阴沉,大风卷着铅色的海浪撞碎在礁石上,远处翻滚着隐隐的雷声,越来越近。


暴风雨又要来了。


暗红的血迹消失在一块巨大的怪石后,徐无双无声地靠近,举枪上膛。


礁石后摇摇晃晃站起一个瘦高的人影,手里扭着失去行动能力的嫌疑人,白衬衫上血痕斑驳,在灰色的风中猎猎飞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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雨倾盆而下。


王大雨坐在曾经他最熟悉的办公室,此刻这里空无一人,连夜的审讯之后徐无双他们立刻押着人指认现场去了,他安静而专注地看着这个房间,离开时他以为会慢慢忘记,甚至希望自己忘记,可是忘不掉,根本忘不掉。他发现即使没有刻意去记忆,这里的每个细节他都能自然而然地回想起来,就像叶片永远不会忘了根茎。


是啊,他今年二十九岁了,自从五年前被徐无双领进这道门,直至离开,他最好的岁月、最热爱的工作、最亲爱的人,甚至最痛苦的往事,都在这里发生。


不会再有那样好的五年了。


不会再有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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王大雨往最里间的办公室看去,只有电脑待机的蓝光幽幽亮着,徐无双的宿舍可以很乱,但办公桌永远井井有条,他看见上面整齐码放的案卷和文件,还差一个面的魔方,以及那个空药盒。


徐无双不知道,酒店突袭行动,外围配合的技术员有王大雨他们队,所有人员都使用代号联络,王大雨还是一眼就在小小的电子屏上认出了徐无双的背影,很危险的行动,但他潜伏时还能抽空研究那瓶酒的标签;还是按旧习惯把枪别在腰后;他似乎生病了,总是咳嗽,但又能很好地压制住。印象里的徐无双总是这样,对自己有种近乎残忍的能力,在需要时能严格而沉默地把疲倦痛苦克制在临界线以下,即使程度早已超过所能承受的。


王大雨坐在中控室不起眼的角落,镜片的反光遮着双眼。


他用拇指揩了揩屏幕对面千钧一发的战场,电子纹波动了两下,归于平静。


太远了,他怎么会离他那么远了。


他摇摇头,切换到另一个视野巡查时突然发觉异样,一整条楼道的门板上都浮起森森红光,透露着不祥。可这时候徐无双已经调好枪准备行动,王大雨一跃而起抢过台设备,用尽平生所学在最短的时间内黑进了对方的网络,事后他瘫在椅子上直冒冷汗,用发着抖的手指给徐无双下单感冒药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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电闪雷鸣里,出外勤的一众人回来了,走廊顿时被黑雨衣挤满,嘈杂得很。


紧接着,办公室门嗵地一声被踹开,徐无双几步迈到王大雨面前,站得很近。


王大雨仰起头看他。


和一年前的那天一样,他浑身都湿淋淋地往下滴着水,黑色衣料紧贴在身体上,随着喘息起伏。熬了夜吹了风淋了雨,多日来生理上的亏空终于开始反扑,天亮前徐无双就开始发低烧,此刻他的面色因为正在攀升的体温变得苍白,眼睛却亮得摄人心魄。


王大雨感觉到徐无双在同时压制着咳嗽和发火的冲动。


徐无双的手抬了起来。王大雨躲也不躲。


那只手落下来,使劲儿给他抹着脸上的血迹。原本已经干涸,现在沾上手心温热的雨水又融散开来,淡淡的铁锈味化解在空气中,仿佛有什么沉疴旧疾也将要一起消散去了。


只是那力道着实不算温柔,几乎称得上咬牙切齿,徐无双越擦越花,王大雨彻底被抹成只小花狗,可他就那样仰着头靠在徐无双手心里,用湿漉漉的眼神望着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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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怎么样了?”


在接待室,王大雨看徐无双捧着杯热水半天喝不进嘴,终于问出第一句话。


“都招了,那个孩子的死因是……”


“我是问你怎么样了!”王大雨皱着眉去托他手里的杯子,被躲开了“你在发烧。”


“哼,比你强点。”


实际上他俩现在狼狈得不相上下,一个伤痕累累,两条胳膊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,手上缠满纱布还在渗血;另一个烧得发抖,连杯热水都端不住。


他们在等之前的被害者家属来,电话那边态度依然不是很好,从上午等到下午,也不见人影。中间池一菲穿着白大褂,拎着个没见过的东西进来给徐无双量体温。


“我说你俩就不能先休整一下,明天再跟他们谈么?”她看了一眼读数,啧啧称奇。徐无双打岔,问这个东西原先是用来量什么的。


池一菲不想理他,微笑着告诉王大雨,一会儿别再找她,建议直接打120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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快天黑时,才终于等来那对夫妇。


悲伤和怨气的折磨让他们在一年里迅速衰老,女人为了掩盖憔悴涂抹了过于浓厚的妆面,看起来却愈发支离破碎,他们看向王大雨的目光依旧怨怼,只是没有力气再去发动攻击。


“根据调查结果,您儿子的直接死亡原因是……在绑架时,他被注射了过量的兽用麻醉剂”徐无双把一张物证照片推过去,是他们根据供述从一处农房搜出来的药瓶和针筒“绑匪打完电话才发现人不行了,也就是说……”


也就是说,即使那天晚上王大雨冒险出了警,即使在绑匪刚打完电话他们就找到孩子,结局也不会改变了。


对面的夫妇听完,呆滞平静如两具空壳。


“徐队长,王警官。”临走前孩子的爸爸站住了“我明白你们今天的意思,是想还王警官一个清白。”


他透过冰凉的金丝眼镜,看向将凶手捉拿归案、伤痕累累的年轻人。


“我可以为当年的过激行为道歉,但也希望您和您的同事从此不要再来找我,反复被揭伤疤的感觉不好受。我们很快会离开这里,选择一个治安条件更好的城市生活。”


几句冷言冷语在空旷的接待室回荡,很生硬,也很麻木。

徐无双看着王大雨久久立在门边的背影,不知道这算不算一个完整的结局。


他喉咙里满是血气,连呼吸都疼,眼前一阵阵发花,高热煎得他内脏血液都发出声响,又转化成剧烈的耳鸣,浑身没有一处使得上力,他摇摇欲坠。徐无双很少重感冒成这样,也许是因为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即将松劲儿,免疫系统也随之彻底崩盘。


“关于适不适合的问题”徐无双弯下身撑着桌子,给自己找到个支点,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轻得仿佛飘在半空中“会有新的答案吗。”


发觉情况不对,王大雨迅速转向徐无双。


“善良从来都不是错“他说话几乎只剩气声”你一直做得很好。”


一片花白的视野里,他看到黄昏时分的夕阳落在王大雨身上,将那些斑驳血色映成无数燃烧着的金红火焰,生生不息。年轻人穿过灼灼的血与火,奔向他身边。


悬坠着他意识的细线终于轻轻崩断了。


“徐队!!”


徐无双彻底昏过去,砸翻了身旁的椅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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再醒来时房间里很暗,窗帘拉得严严实实,分不清白天黑夜。


他感觉被闷在温水里,头还是疼得厉害,手背上留着输液贴,边缘溢出一点点淤青。


“睡了快二十个小时,你多久没好好睡觉了。”


床旁的黑糊糊的人影坐过来,从汗湿的衣领探进去取腋下的体温计,明显的纱布质感从他胸口掠过。


“再不醒我还得把你扛回医务室去。”王大雨放好温度计,疲惫地靠在床栏杆上看着徐无双“队里人都和我讲了啊,不正经吃饭、不愿意看医生、住办公室、个人卫生回到解放前,我刚弄你上床的时候你那袜子上的洞……”


要不是手不方便,他还能继续数下去。


“别把我说得生活不能自理一样”徐无双有气无力,眉睫都潮湿地倒伏着“这是你该跟上司说的话吗?”


王大雨想乐,徐无双一理亏就会拿出这套说辞,果然,说完人就卷着被子靠到墙角去了,空出半边床。


这时候还不得寸进尺等什么呢?王大雨躺上去,紧挨着徐无双。


“我在感冒,离我远一点。”


不,不行,以后不能再远了,无论发生什么。


这一年里王大雨想了太多,多到他简直无法全部讲给徐无双听,但他相信当徐无双看到那一纸申请时就已经能明白他的所有心意。


好在行动可以是简单诚实的,明晃晃地暴露一切,昭然若揭。


于是徐无双认命地被困在王大雨的身体和墙壁之间,他体温还高着,几乎是虚脱的,多少有些昏沉。在被吻彻底淹没之前他竭力挣出一线清醒,抵着王大雨两侧的锁骨又重复一遍,我在生病呢。


传染给我,传染给我你就好起来了。


你是傻的么?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?


确实没有,还得要师父多教教我。


徐无双闷闷地笑他傻子,双手从王大雨身侧滑落下去,放任自己坠落进那久违的温凉。




-fin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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Ed可以是《无问》


直到乌云散去,风雨落幕;他会带你找到,光的来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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